大年三十儿，桌上摆了一桌子菜，终于等到家人吃个团圆饭。项北也穿上了奶奶给做的缎袄，他的是暗红色的，穿他身上有别样气质，像古时候风度翩翩的公子哥，和何夕俩人站在一起，特别喜庆养眼。
项诚高兴的喝了几杯酒，面色有些通红，他喝了酒话就会多些，询问起项北学校的事情
来，项北津津乐道地同他讲着，然后兴高采烈的拿出个红包来给他，项诚笑着接过，打开来
看，笑容瞬间僵住。
何夕和奶奶笑着端了猪脚汤进来，却发现屋里不寻常的寂静，然后就看到桌上的红包，里面是一叠钱，项诚面色低沉，突然一拍桌子，“这钱哪来的？”
“我打工挣的。”项北对视他。
“胡说，你一个学生能挣这么多钱。”桌上的那叠钱厚度看起来怎么说也有一两万。
“你不信拉倒，反正我没偷没抢。”
“你不好好准备出国留学的事，还瞎折腾什么？你当你自己是谁？不好好把握机会，将来后悔莫及。”项诚指着他训斥道。
“我不去留学。”
“你说什么，你再说一遍。”
“阿诚，这大过年的，你这是干啥呢。”奶奶连忙过去拉住项诚，何夕走过去拍着项诚后背。
“我说我不去留学了。”
“你个混帐”！项诚站起身瞪着他，大声怒斥，“你个不争气的东西，你做什么了？”，他看到桌上放着的钱，拿起来朝项北甩过去，“你拿走，我不要你这些，你去乖乖给我出国留学，我供得起你。”
“太迟了，名额早让别人顶了，我技不如人，我出不了。”项北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。
“你，你说什么？”
“叔，您消消气，消消气吧，有什么事情坐下慢慢说。”何夕焦急地拉住项诚，在他身后轻轻拍着。
“我出不了国，?你就这么生气，在你眼里，我做什么都是不对的，就因为我妈抛弃了你，抛弃了这个家，对你来说，就连我也变得可恨！”
“你说什么？你，你这个逆子，你给我走，走！”项诚气到双手发颤。
项北立刻起身，转身朝门外走去。
“叔，您别生气，今儿是大年三十儿。”何夕着急的抓着项诚的胳膊，远远望去，看到项北急匆匆出走的背影。
“小北，小北，你回来。”奶奶踉踉跄跄的追出去，已不见他的踪影。
“哎呀，好好的，你们父子俩这是做什么，做什么啊！”奶奶气得捂住胸口，何夕过来扶住她，“奶奶，您别急，我去找他回来。”
“唉，小夕，小心点啊”
“恩，您放心吧，外面冷，您快进去。”
何夕扶了奶奶进屋，拿了手套围巾出去，项诚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，以及地面上散落的钞票沉沉的愣在原地。
项北快步疾驰，耳边是彻骨叫嚣的北风，后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，她跑到前面张开双臂堵住他。
“你去哪？”
“你让开！”
“你知道你这样冲出来奶奶有多担心吗？”何夕蹙眉看着他，“你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是吗？”
“哈哈”，他闷声笑着，“有你在不就行了吗？”
何夕困惑的看着他。
“项家有你在就可以了，我去哪里根本不重要。”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说？”
项北只是看着她。
“你根本不知道项叔有多在乎你，你说你不出国了，你有想过他的感受吗，你问过他吗？还有这个”，何夕拿出一张折叠的方方正正的纸，丢在他身上“你根本就是在说谎！”
项北低头拾起来，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，美国康奈尔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。
“根本没有人顶替你的位置，是你自己，为什么要放弃？”何夕质问他。
他低头沉默，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，用力一推，将她对在路边的墙上，何夕刚想挣扎，就被他牢牢锁住手臂抵在墙上，他的力道大的吓人，狠狠捏紧她的手腕，他的脸近在咫尺，她感受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呼出的气息。
“我告诉你，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，即使你在项家待了这么多年，你也不姓项！”
何夕睁大眼睛看着他，手腕被他捏的生疼，没错，他一直是这样的，某些时刻的亲切自然只不过是他的伪装，从小到大，他从来没有改变过，即使过了这么多年，他看她时那种憎恶和蔑视，从来没有改变过。
隔了一会，他渐渐松开她，拉远身体和她的距离，将手中那张通知书撕得粉碎，随手撒在脚下。
她看到他脸上的愤怒逐渐转化成冷漠，对她说，“你就继续当项家的乖女儿，我和你之间最好一辈子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，何夕愣在原地，看到地上破碎的纸片，她蹲下身子，心里面说不出的滋味。那天他刚回家没来得及收拾就被大勋叫走，他屋子里一团乱，奶奶喊她帮忙去给项北收拾屋子，无意间，她发现了他压在枕头下面的通知书。
没错，这些年，家里全靠项叔一个人支撑着，而这几年，古董店的生意每况愈下。表面上项家出了两个名牌大学生，何其风光，可现实是，读书是要花钱的，学费是笔不容小觑的数目，好在项北读书厉害，年年都拿一等奖学金，可现在加上她的这份，家里的压力可想而知。
他放弃了自己出国进修的机会，还要提前毕业……她想，在抢夺资源方面，她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掠夺者。
果不其然，晚上大勋悄悄发短信给她，“疯子在我家，叫叔儿和奶奶不用担心。”
第二天，项叔依旧早早开工，雷打不动，这次，特意喊了她去。
到了店里，拾掇拾掇，刚刚开工，就有个前些日约好的客人登门了。客人长得高高瘦瘦，是个南方人，他拿出个青色的磁碟，那个碟子是家用的，看得出有一些年份了，拿在手里沉甸甸的，格外厚实，项叔拿在耳边以手指轻轻弹敲，放在灯光下细细比对，只见那磁碟青瓷釉层丰润，釉色青碧，光泽柔和，晶莹滋润。
“龙泉青瓷。”何夕将心中的答案说出口，项诚满意的朝她点点头。
“唉，正是正是，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，家里还有十几个。”客人的欣喜溢于言表。
龙泉青瓷，历史悠久，北宋时期到南宋，可谓龙泉窑的黄金时期，有“青如玉，明如镜，声如磬”的美誉，产自福建，因其材料特殊，烧制过程独特，现已被联合国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他这只磁碟虽然珍贵，只是可惜，在磁碟的中央被人为的刻上了一个“辰”字，刻法粗糙拙劣，想必是人有意而为之。
项诚问客人，“这个辰字是从何而来？”
客人不由惋惜的叹气，“这都怪我那老爹。”
原来这客人祖籍福建，如今靠打工赚了些钱，全家迁徙至首都，这碟子是客人祖上传下来的，他的老父亲不了解这青瓷的珍贵，很久之前就一家人就拿了这碟子盛装饭菜，由于旧时候，筒子楼里的左邻右舍家里来了亲朋好友碟碗不够用，都会互相借用混用，老人家那时怕自家碟子被借去不还，于是就在碟子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作为标记，不光这一件，家里的十几个磁碟都被刻了名字上去。
可惜，甚为可惜！
“项老板，您看能否将这碟子上面的刻字抹去？若是能，我便将其他的十几个一并都给您拿来。”
项诚沉默良久，遂问道，“不知您的老父如今尚在否？”
客人挥了挥手，“今年刚刚过世。”
人们总是那样的迫不及待，这样的人何夕这些年在店里也着实见过不少，大多都是家里老人刚刚过世，子女亲戚便拿着老人生前之物，前来询问是否值钱，得到的答案若是肯定的，便草草出手，心满意足，对于那些不值分毫的，总是有些失望，流露出不知该如何处置的表情。
项诚沉思了一下开口说，“客人请回吧，此物不是我能修复的。”
“这，这是为何？如果是价钱不合适，咱们可以商量，项老板，您开价就是了。”
项诚哈哈大笑，“您误会了，不是我不愿修复，是我不能修复，首先，这是人为损伤，即使填补了，原物价值也大大折损，不可能达到您的预期。不过最重要的”，项诚叹气道，“这既是老人生前所用之物，何必一定要修复，急于抹去老人留下的一切痕迹？”
客人被问的哑口无言。
这简简单单一个辰字，是老人留给家人最后的念想，他那是护着自己家的东西，就像小时候小孩子护着自己最喜爱的玩具一样，生怕被别人抢了去，再也见不到。一点一点，不怕辛苦地将十几个盘子都刻上字去，富贵人家可以无所畏惧，而穷苦人家只能一点一点，节约着守护着，他那是护着自己的家啊！难道不该好好保留着这份心意，传唱给后人，教给他们忆苦思甜的道理吗？
最终，客人羞愧地掩面而去，不知他是否还会寻到别家帮他完成修复之愿。
“丫头，本来今日我是打算教你开开眼，看看那难得一见的龙泉青瓷究竟该如何修复，这下怕是难遂心愿了。”项叔看着她摇摇头。
“叔，您心里想的我明白，您一直教我做人比做事重要，比起修复之法，匠人的赤诚之心更为重要！”
项诚微笑着点点头，他想到了什么，眉头深锁，欲言又止。
何夕知道他这是在担心项北。
项诚拿出那日项北拿来的两万块钱递到何夕面前，“丫头，你可愿意替我走一趟？”
何夕想起那日项北对她说的话，没有做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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