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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猫中文网 > 朝夕古董店何夕项北 > 第2章
 
连着三天,项诚没顾上去店里,项家遇上了大麻烦,那个弃婴吃不下奶粉和牛奶,任凭项诚想尽一切办法,那女娃就是一口也不肯咽,整日整夜啼哭不止,左邻右舍一下子炸开了锅,一传十十传百,谁都知道这项家一夜之间添了个奶娃,于是议论纷纷。

老太太说,娃这是馋她妈的奶了,这个女娃性子倔,不吃上她妈的奶怕是怎么也不成。一时之间,项诚一筹莫展,娃娃不肯吃,一家人都不得安宁。

店里休业三天,事情堆了一大堆,想起前些天送来的那只青花瓷碗才补了一半撂在那里,项诚心里像揣了一块大石头。

到了晚上,好不容易那娃娃哭累了睡了,项诚匆匆赶到店里,开了灯,打开取暖器,一个冰冷的空洞瞬间有了生气儿。顾不上冷,他哈了口气反复揉搓冻僵的双手,稍微暖和了点便专心开工了。

这只瓷碗,白地青花,质地细腻,手感滑而润,青花发色淡蓝,外壁上半部绘云气纹,翻过来一瞧,底足为砂底无釉见窑红,未见年款。

这样的器物项诚揣摩着,心中大概有了数,八九成为明初青花瓷器不假,物件是个好物件,只是由上至下裂了一条长长的缝,再深一些就要化为两半了,再者瓷器口沿一边磕磕碰碰成了锯齿状。

项诚调了石膏,一点一点给那裂缝填补熨贴上去,口沿的伤也无妨,可以扣上一圈铜镶扣,只是这裂缝,补好也还要继续加固,否则随时有分成两半的风险。好在瓷碗整体还算完整,无需同时期样本,这样的修复工作算是简单的。

项诚心里规划着,手下技艺娴熟轻巧,堪称绝妙。不知不觉一坐就是三个小时,修补裂缝完成了一半,他觉着腰已经僵硬发麻,微微欠欠身,酸痛不已。

他已经习惯,缓缓活动让血液流通,欲微微起身,抬头不经意望向窗外,居然给他看到一个人形黑影。他心中一惊,这寒冬腊月夜深人静的,那黑影一动不动朝屋里看了不知多久,显然是在观察他。

他心里发怵,脊背生凉,鬼神之说他从不相信,那这是什么人?是何用意?难道觊觎他这一屋子残缺不全的宝物不成?

项诚站起身来人高马大的,鼓足了中气朝那人影大喝一声!

咻的一下,那黑影立刻缩了下去,项诚顾不得腰间的酸痛,一个箭步冲了出去,只见一个蓬头乱发的背影,跑的极快,匆匆蹿入幽深的小巷。

这些日子,真是怪事连连,先是捡了个弃婴,接着莫名其妙被人盯梢。是何人他不清楚,不过直觉告诉他,那人不像为财而来,这么多年,他也没有得罪什么人结下什么怨,那人的怪异倒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,如果真是这样,那他必定还会来的。

连续二天,项诚有备而来,可那人却没有出现。直到第三天深夜,如项诚所料,过了夜里12点,路上几乎不见行人,那个黑影又一次怯生生地在他窗边探头探脑。

这次,项诚尽可能地保持镇定,语气诚恳地开口,“朋友”,一听到他发声,那黑影又火速缩下去,“不论是何缘由,来者是客,天寒地冻,进来喝杯热茶也好,万不用畏首畏尾。”

听了这话,窗边没有动静,显然是在犹豫当中,内心也是极其挣扎。片刻后,项诚接着说,“看来是项某待客不周,这样吧,我来开门亲自恭迎阁下。”

窗边依旧一片沉寂,项诚顾不了那么多了,他走过去打开大门,一阵风雪先行入内,与室内的温暖格格不入。他掀开厚重的棉被帘子,倾身而出,只见窗角处缩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。

那人见他掀帘出来,下意识地朝里面缩,浑身瑟瑟发抖,眼瞅着项诚一步步走近,极其狼狈。

项诚小心翼翼地靠近,生怕一不留神又惊了对方吓跑了他,走近一看,发现他头发很长,肮脏凌乱的糊在脸上,寒风中不停地发抖,原来是个女人。

“你...”

他还没说出什么,那女人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,项诚大惊!蹲下身,发现她已经神智不清,面部通红似火,嘴里不清不楚地喃喃细语不断,“孩子,我的孩子。”

......

白色的墙壁上映着挺拔的剪影,天已经渐渐亮了,项诚索性关掉了壁灯,病床上的陌生女人憔悴而苍白,耳边回响着医生的话,“她是肺癌晚期,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,像我们这种小县城医疗设备根本跟不上...如果想搏一搏,就尽快转院,到大城市里的好医院去...”。

他依稀记得她晕倒在地上是嘴里不停地叫着“孩子”,如果他猜的没错,这就是那个弃婴的亲人,她这几日偷偷观望自己,无非是想确认那个婴儿是否托对了人。既然如此舍不得,却又狠心丢弃,看样子是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!他心里这下更七上八下了,他的日子也不好过,这如今,他怕自己承担不起她如此沉重的托付。

后来这个女人告诉他,她叫何玉清,是外省人,与丈夫来这里打工,可她男人嗜赌如命,输光了所有的积蓄,还欠下大笔的赌债,被追债的人砍了手,他受不了痛苦,投江自杀了。一命呜呼之后,剩下这个身患重病的寡妇带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娃。

一周后,项诚带着何玉清回到自己家里住下,她不断地咳着血,面色乌青,已近油尽灯枯,空剩一具行尸走肉而已。然而,当她见到自己的女儿时,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突然闪烁出异样的光彩,面部表情变得柔和起来,面色也平添几分血色。

这小小女娃本来嚎啕大哭,吃不上她妈的奶,气的小脸通红,哭的上气不接下气……这下子到了自己亲妈怀里,瞬间就乖顺了,一双大眼睛黑黝黝地盯着自己妈妈的脸。

项诚的表弟听说了这件稀罕事,也吓了一跳!隔了两天,他赶来项诚家,亲眼看一看。

一对陌生的母女,其中一个是将死之人,另一个是刚刚来到人世的小人儿。

末了,项杰唉声叹气地把项诚叫到一边说,“大哥,你瞅瞅你,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,摊上这么件好事,你以为啥事都能随便沾呢!”

项诚在一旁抽烟,眉头紧皱,烟雾缭绕在四周,脑袋昏沉沉的,好半天他说,“那娃娃可怜,我能视而不见?我要是不管,这娃娃当天晚上就能给冻死在雪地里。”

“是,你救人没错!可这救也救了,你的菩萨心肠也该点到为止了!”

“啥意思?”项诚不解地看着他。

项杰往跟前凑了凑,低语道“这社会上不是有什么福利院、孤儿院嘛。”

项诚抬起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,项杰会意地点点头说,“表哥,咱们就是些小老百姓,这活佛济世啊,轮不到咱,还是该谁谁,咱们做多了那叫越俎代庖,自讨没趣!”

项诚没吭声,手中的烟蒂结了老长,项杰站起身,离去前拍着项诚的肩膀说,“您是泥菩萨,我劝您啊,自个儿过好自个儿的江吧!”

这一席话令项诚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。

项杰说完摇头晃脑地正打算跨出门,一头便撞见了门口站着的何玉清,这下气氛尴尬的不得了,项杰磕磕绊绊地僵笑着说,“您,您怎么还起来了?”

项诚转过身,看见双眼无神形容枯槁的何玉清,赶忙站起来,“大,大妹子,我,我这表弟,心直口快,你勿往心里去。”

何玉清突然泪流满面,用尽全身力气咚的一声,跪在项诚面前,“大哥,我求求你!”

她是个重病之人,中气不足,说话声音极小,有气无力,但显然这个动作对她而言已经耗费所有体力,有汗水立刻从她额头渗了出来。

项诚连忙一个箭步冲过来拉起她,“大妹子,你这是干什么?你快起来!”

何玉清跪在他面前不肯起来,项杰傻了眼,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。

“大哥,我是个将死之人,不怕实话告诉你,我和我那口子,我们不是好人,我俩之前一直干着偷盗的营生,才苟且到了今天”,屋里一片安静,项杰吃惊地张大了嘴巴。

何玉清紧紧抓着项诚的手臂说,“这一切都是报应啊报应,大哥,我没有别的奢望,我只求你,照顾好这个丫头,这个孩子,她是干干净净的啊!”

“大哥,我知道你是好人,我求求你,求求你,我给你磕头了,下辈子,我做牛做马报答你...”。

何玉清二话不说,朝着砖头地面就是当当当几个响头,项诚连忙跪在地面上,用手垫在地上,何玉清的身子骨已经吃不消了,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,无法抑制,最后一口黑血喷涌而出,溅了项诚一身。

旁边的项杰见了这样的阵势,脸色煞白,再也说不出半个字,僵硬着贴着墙面一步一步挪动,到了门口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,连头也不敢回,大门没关,风雪夺门而入,凛冽的寒风冰冷刺骨。

项诚吃了一惊,盯着地上和自己身上的血渍呆立了几秒。这时,屋里的老太太掀了帘子出来,后面还跟着那个小男孩,怯生生地倚在门口,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。

项诚定了定,握紧他骨瘦如柴地双肩,将她缓缓扶起来,“大妹子,你放心吧,从今往后,只要有我项诚一口,就有这孩子一口,从今往后,她就是我闺女,我必待她视如己出!”

何玉清缓缓抬头,盯着这个挺拔如山的男人,这个陌生人,此刻成为她恩重如山的恩人,泪水从她枯瘦的脸上缓缓滑下,心中是说不出的百感交集,她已不奢望自己能够活下去,可至少,她的女儿终于有了托付。

手臂上一只枯瘦暖和的手,粗细和她的没有太大区别,是家里的老太太将她扶了起来,她又是一阵无可自抑地剧烈咳嗽,老太太轻轻帮她拍打后背。

“小北,过来”,项诚叫那个倚在门框边的小男孩,小男孩看了他几秒,乖乖走过去,项诚牵了他的小细胳膊,“这是你姨,以后是咱们家人”,他又伸手指了指里屋睡着了的那个小女娃,“那是你妹妹,以后,你是大哥。”

小男孩睁着黑黝黝的亮眼睛一边看着自己的父亲,一边似懂非懂地一直看着摇摇晃晃的何玉清。

他一直是个沉默寡语的人,平日里笑容不多,可是也不凶,也许是整日整夜的都埋首在那一屋子破碎的瓶瓶罐罐里,所以他的后背有些微躬。然而今天,小北觉得他特别特别的高,也许是平时父子俩很少站的这么近,他仰望着他,觉得他高大的竟是那样令自己难以企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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