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身道袍羽冠，陈白衣坐在偏座饮茶：“凌雪阁的姑娘，你匆匆忙忙叫小道来，可不是为了请小道喝茶的吧。”
“既然道长心急，那我也有话直说了。”云初坐在大厅主座，放下茶杯：“请道长来此，是为了请道长帮我凌雪阁一个忙。”
“何事还需要小道帮忙，凌雪阁势力分布甚广，连小道也是吃惊不已。”陈白衣扶了扶衣冠，眼神淡然。
说是吃惊，但语气依旧平淡不已。
凌雪阁，大唐的官方密探组织，陈白衣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来找自己帮忙。
“此事，我凌雪阁也是毫无头绪，近年连年战乱，百姓本就民不聊生，近几月又遇大旱，更是雪上加霜，朝廷欲寻蓬莱龙族，助我大唐行云布雨。”
“蓬莱。”陈白衣低垂的眸子终于有了些变化。
昔年自己还是一个小道童时，纯阳曾经来过几个蓬莱中人，几人容貌绝世，仙气飘渺，据说蓬莱仙岛之人皆为龙族幻化而成，神人之姿。
“正是蓬莱龙族，听闻纯阳观曾于蓬莱交好，我凌雪阁欲为民请愿，愿道长助我等一臂之力，寻那龙族行云布雨。”
陈白衣轻笑：“呵，姑娘净拿百姓压我，此行我若不去岂不是对不起大唐百姓？丢了我纯阳济世救人名声？”
“道长勿怪，此事事关重大，才出此下策。”云初口上这么说，但脸上并无道歉的神色。
“姑娘倒是异想天开，虽说我纯阳于蓬莱交好，但那是家师，并不是小道，恕小道力小身微，帮不了。”
陈白衣眼眸清合，转身就要走，却见着云初素手一挥，大厅暗处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几名凌雪阁弟子，身上鬼气缭绕，非人非鬼，手持双镰将陈白衣拦下。
“陈道长，你就莫要推辞了，莫非你真天真的以为不答应此事，你就能轻易出去吧。”云初面带微笑的看着陈白衣，仿佛吃定陈白衣一般。
“姑娘当真要与小道做过一场才能放小道离开？”陈白衣微合的眸子睁开，漆黑的眼瞳微微泛蓝，神光熠熠。
“除非道长答应此事，我云初可以向天道立下誓言，此行是为大唐百姓，并无私心。”云初放出自己的神识，一道天道烙印突然出现在云初的元神上，这就是天道誓言，一旦违背神形俱灭。
“昔日的冥府恶鬼，如今也能说出为大唐百姓一词，倒是讽刺。”
陈白衣对于恶鬼一类并无好感，这也是他第一时间拒绝云初的理由。
东海蓬莱龙族，一身全是宝，龙血可强身健体，龙筋可制成弓弦，龙鳞天生的宝甲，龙爪又可融入兵器提升品阶。
但是云初既然敢立下天道誓言，就代表着她真的并无恶意，是真的为大唐着想，只是身为冥府恶鬼，自然难懂什么是人情世故，所用方式自然是最简单直接的。
陈白衣微微叹气：“唉，姑娘既然敢立下天道誓言，就代表着你此行的决心，小道自然奉陪，只是你为冥府恶鬼，为何会对大唐如此。”
云初闻言露出一丝苦笑：“道长你以为我冥府恶鬼一道，我凌雪阁是如何诞生的？你仔细观察一下周围凌雪弟子，我冥府恶鬼一道，皆为当年大唐战死将士！”
说罢，云初一脸自傲。
“生为大唐，死亦为大唐，所以我恶鬼一族，举族违背冥府意志搬迁人世，就是为了在战乱中助大唐一臂之力。”
陈白衣闻言沉默。
云初摆摆手：“好了，不说这个了，此去东海蓬莱，路途遥远，我给你找了两个同行之人，之前的和尚，此时正在城内青山寺中等待你，另一个，你见过就知道了。”
陈白衣点了点头：“还是云初姑娘想的周全，麻烦找个人带小道去那青山寺，去见见云初姑娘推荐的人，是何模样。”
此时，青山寺禅房。
行须盘坐于蒲团之上，半阖眼眸，看着身前的佛像：“都说你知世人疾苦，倾听世人心愿，小僧倒觉得不是很对，若你真的倾听世人疾苦，为何会有疾苦，你若倾听世人心愿，小僧这日夜枯坐于你面前，所许之愿，你若听见....怎会不给回应。”
“呵，是小僧的错，你不过是佛像，如何能知...自他死后已是一十六年，小僧下山亦有一十六年。”行须缓缓起身，将那慈眉善目的佛像转了个面，那慈爱的脸对着墙壁。
“看着你那满脸慈悲，小僧只觉得...刺眼。”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刀，只是一把普通的小刀，只是那刀柄上刻着的名字仿佛深入骨髓，入木三分。
“这是他的刀，你是小僧用这小刀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，可见...是小僧错了，倘若你真的是我心中的佛，倒也不该是这副模样。”行须抚摸着小刀，刀柄上刻着云生两字。
看着刀柄上的两个字，行须的眼神中无喜无悲 ，似喃喃自语。
“自你战死，又是一十六年，小僧自你死后，便下山日夜除恶，记得这是你的愿望，说是要当个任侠...除尽世间诸恶，还他个朗朗乾坤。”
“小僧替你做，只是小僧下山这一十六年，日夜除恶，还是除不尽这世间罪恶，连着这大唐都没走完，都未走出，小僧有些无力...你若在，又该说小僧死脑筋，这世间恶人是除不尽的...小僧知道，可想着师兄的眉眼，小僧就觉得不能放弃。”
说着，行须仿佛想到了什么，露出了那少年讨好般的笑。
”师兄把年幼无家的我带进了寺里，看着我长大，待我如弟，若不是那战火，师兄依旧是我那慈爱的师兄，依旧是所有少林弟子所爱的大师兄。”
“寺里的荷花又谢了，师兄最喜欢荷花了，出淤泥而不染，濯清涟而不妖。最适合我们出家人，我现在也不算是个出家人了，师兄，我有喜欢的人了，你知道吗，她也是说我死脑筋，那语气那姿态，和师兄说我有九分相似。”行须淡淡的望了一眼旁边的房间，眉目间有藏不住的深情。
“她总说我天天打坐，不会理她，她哪知，我是不敢亲近...怕我一亲近，她便如师兄一样，转眼不见了，错付了一生衷情。”
“每日打坐和师兄说她，想来师兄也烦了，但是我还是想和你说说，自小，对我好的只有你一人，但，如今也有人对我好了，此去东海，只为给她求得灵药，以保她不受病痛折磨，此行凌雪阁的人说还有一位纯阳道长跟随，愿师兄保佑渡尘可以一路顺利”
“如今，她喊我的时候，也和师兄有些相似，师兄比那些刺眼的漫天诸佛好看的多，他们的慈悲是假的，爱是假的，笑是假的，怒是假的，就连他们自己，都是假的。但师兄的慈悲是真的，爱是真的，笑是真的，怒也是真的。”
“师兄把我从长安街头捡回来时我就知道，师兄去那战场时我就知道，师兄关心我们一众弟子时我就知道，然后...师兄唯一一次骗我，就是你说你会回来，回来会给我买那我喜欢的糖葫芦。”
“我原谅你了，家国大事，远比我重要的多，如今我也和师兄一样，下了山，但相比家国大事，我更关心的是她，嗯，这点我和师兄的观念不是很相同，我更想关心，我喜欢，我爱的人。”
“只不过，师兄不能和我辩论了，小僧有些遗憾，俗世真的和寺里不同，一旦入世...便深深陷入其中，再也出不来了，我喜欢俗世多一点，有爱恨，有情仇....还有她。”
“她把我救起时，和你一样，骂我死脑筋，世间如此多的恶，怎会除尽，小僧何尝不知？”
“只是这事情，总要有人去做，以前是师兄，现在是我，我曾经把除恶当成了活下去的支撑，当时我想不出师兄走后，我活下去的支柱还有什么，如今又有了，自她说出选择佛还是选择她时，我便知，我破戒了，我知道我不能算是佛家弟子了，但是我过得很好，师兄不需担心了。”
行须房中的烛火亮了又灭，灭了又亮，窗纸上映出他枯坐的影子，仿佛佛像，静静的坐着。
“她身边的人，待我很好，能包容我很多，就如曾经的师兄，他的师兄秦白羽是个温柔的人，即使大家不说，但是都心知肚明，这样温柔的人，才有这样温柔的朋友吧，怕是在冷漠的人，也会被带的温柔起来，山河阔远，这人间烟火，比起寺里，也是别有一番滋味。可能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感觉。”
“不需要独自步入这红尘，不需要独行这人间，我们僧人...终就是人，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，哪会真正的六根清净，我曾经喜欢的是寺里的出尘，现在我喜欢的，是这人间烟火气，也许，我就是个凡人，这人间烟火气，最抚凡人心，我怎会不喜欢。”
天渐渐蒙蒙亮，远处炊烟渺渺，小贩的叫卖声逐渐响起，外面又是一阵敲锣打鼓，又热闹了起来。
“行须！出来吃饭了!”轻叩房门，一个女生的身影，映在了门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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