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望北住校，他们由原来的每天一见变为一周才能见一次。每个周五放学的时候南锦会极其迅速的收拾好书包，她一直在等待。
吃过晚饭后他们去了秘密基地。
“小不点，汇报一下这段时间你的生活。”
“我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，依然不喜欢除了和你之外的其他人讲话。黄昏的时候独自在操场上跑步，暮色弥漫的大操场广大空阔，能看见天空中飞过的鸟群。在激烈的风速中体会心跳的挣扎，直至精疲力尽。”
顾望北在听到南锦说这些话的时候，清楚的听到皮肤下血液流动的声音。
夏天的晴朗夜晚，风中有花香。蔷薇在绽放，南锦伸出手去想抓住风中飘摇的花瓣，得到的是虚无。他们不再说话，或者说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言语。他们只是继续。
下一周见面的时候，秘密基地多了一位小伙伴，一只白色的不知品种的小狗。窝在纸盒子里用怯怯的眼神打量着南锦。
“他是你的了，在你考上一中前，我把他交给你。他也可以陪伴你。”
终究不想你太过孤独。
南锦看着小狗灵动的眼睛，笑了。
“那你呢，有人陪伴你吗？”
有那么一瞬间的愕然继而一笑，“你看电视里大哥的身边怎么会缺少小弟。不过，你还是要加油，我在一中等你。”
“读完初中继续高中，然后大学，那之后呢，你有想过之后吗？”
“我所努力的一切，不过就是为了离开这里。先离开这里吧。”
“我一直没问，你和馨月阿姨，你们”
“我们是同一类人，但是你比我幸运。你童年时期还有外婆，小姨。我，什么都没有。父亲不知所踪，母亲迫于生活的压力暴躁无常，周围人的蔑视，这些，都让我惶恐不安，我没有任何坚实可靠的东西。”
南锦看着远方，脑海里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
南锦坐在凳子上择着菜，手掐过的地方泛出绿色的汁液，新鲜又饱满。小姨在厨房里热火朝天的忙碌着，大着肚子。
小姨是南锦佩服的人,她总是能在一口锅里同时煮出硬的和软的、洋芋焖饭和青豆火腿焖饭。十岁的南锦觉得奇妙极了。
把饭菜端上桌的时候，姨奶奶一直盯着小姨的脚，当跨过门槛的是左脚的时候，她就笑的合不拢嘴。“这回总算是要生个男孩了。”小姨生了两个孩子了，都是女孩。小姨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生男孩子。但她不会问。外婆把她交给小姨的时候就告诉她，在别人家里要少做多说，别给小姨惹麻烦。
不知道外婆生病好点了没，她很想念她。
“南锦，掉在桌子上的米粒捡起来吃了。小小年纪别的没学会，到学会浪费了。”
“姨奶奶，掉在桌子上的不卫生。”话一说出口南锦就有些后悔，她应该装出温顺乖巧的样子。
“哟，快看看，这么小的年纪就敢跟大人顶嘴了。我竟然不知道你家的家教现在这样好了。”
“妈，南锦还是个小孩子呢。”小姨笨拙的站起身子给姨奶奶碗里盛汤，南锦碗里也多了几块鸡肉。
“既然是住在我家里，怎么？看不惯的地方我还不能说一下了？”
嗅到硝烟的气味，南锦赶紧把桌子上的米粒捡起来吃掉，这样，战争该偃旗息鼓了吧。端着的碗里已经没有米饭了，可是南锦还是把脸埋在碗里，手里的筷子扒着碗里的空气。
南锦不喜欢这位姨奶奶，她总是用这种她听起来怪怪的语调说话。外婆的声音就总是温润如春风。
南锦睡觉的时候，小姨拖着笨重的身子进来了。南锦接过姨妈手上晒干的衣服，眼睛一直看着姨妈圆鼓鼓的肚子，像个皮球。她这样想。
“南南啊，你姨奶奶就是这样的脾气，你别觉得受委屈。我姐就你这么一个孩子，不是小姨不护着你，小姨的日子也不好过。就看这次能不能生个男孩了。”
南锦听着，眼睛依旧牢牢的看着小姨的肚子。其实外婆不特意告诉她，她来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，也会自觉的变得小心翼翼，收起所有的肆无忌惮。本能要求她这么做。
尽管爸爸每个月都会给小姨一笔可观的生活费，但南锦从不会问姨妈要什么。何况姨奶奶的目光随时像个扫描机一样瞄着她。
“小姨，你肚子里真的有小宝贝吗？”
“他还在动呢，南南来听一下。”
南锦小心的趴在小姨的肚子上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，就像是小虫子在里面蠕动，或者是小鱼在游，小虾在跳。南锦幻想着宝宝在肚子里各种可爱的造型和姿势，吃手、踢腿、打哈欠天啊，他好幸福，一个人也能玩的这么开心。南锦羡慕起这个还没露面的宝宝。
“小姨，我肚子为什么就不能像个小皮球呢，我也好想有个宝宝。”
小姨完全被南锦逗笑了，“自己都还是一个小小孩呢，就想着有小宝宝了。”
“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？”
“快了，就这几天的事。”小姨摸着肚子，南锦却没在她眼睛里看到和自己一样的喜悦。后来她才知道小姨眼里的那层水雾叫做担忧。水雾变得深厚透着黯淡时就是绝望。
十岁的南锦希望这个孩子是个男孩，这样至少大家都会很高兴。
“上次语文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留了一个问题。在美好的东西面前，你的感受是什么？”南锦侧过头看着顾望北，有一片粉色的花瓣落在他淡蓝色的衬衫上，她伸手轻轻拂去。
“是痛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痛过才会记得。”
“如果不痛呢？”
“那就只能遗忘。”
繁星灿烂的夏天夜晚，和煦微风的天台上，南锦和顾望北之间的谈话在往后的日光里一语成戳，维系了此后整整十多年的想象。顾望北用一条白色的小狗来交换南锦的笑容，然后南锦用了十多年的等待来交换他无法实现的诺言。回想它，好像是一夜空幻的烟花，无声的熄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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